許多人可能知道德國錶的代表之一，格拉蘇蒂原創（Glashütte Original）源自二戰後東德時代合併的格拉蘇蒂大小錶廠，但「原創」之名背後有什麼歷史呢？1930 年代在德國率先生產腕表的 UROFA 和 UFAG，究竟又扮演了何等角色？
資料整理◎ALAN WANG
格拉蘇蒂製錶業的創立
1845 年，生於德勒斯登的製錶師費德南‧阿道夫‧朗格（Ferdinand Adolph Lange）來到德勒斯登南邊 30 公里處的一個小鎮，在這裡建立了他的製錶工坊，並訓練當地 15 位編織稻草的農民成為第一批學徒。（這位朗格也是第一間朗格（A. Lange & Söhne）的創始人──他的後代將會在 1990 年重新復興這個品牌。）
這座小鎮格拉蘇蒂（Glashütte），是個沒落而一貧如洗的銀礦小鎮。Glashütte（Glaßehutte）原名的意思是 glass hut（玻璃小屋）或 glassworks（玻璃工坊），這表示該地的起源可能和玻璃產業有關。早期的鎮在 1429 年的波西米亞戰爭被毀；根據記載，這兒變成一座空村，包括兩座廢棄的打鐵舖（暗示這裡也曾開採過鐵礦），這可能便是為何格拉蘇蒂的城鎮紋章上繪著兩隻鐵鎚。直到 1490 年，此地發現了銀礦，才使得新的小鎮建立和繁榮起來。
然而，當地銀礦產量有限，不值得擴大開挖，戰爭和瘟疫也導致礦業停擺。這使得格拉蘇蒂在兩百多年下來仍逐漸衰落，當地人只能靠貧乏的農業維生。
格拉蘇蒂地區的近代開發動機，一說是薩克森王國想要改善此地的經濟、扶植新產業而廣徵英雄好漢，而朗格先生也的確在 1843 年致信皇家政府，力薦他的計畫。這個計畫在 1845 年獲得批准，皇家政府內政部也在九年內借貸給他總計 7,800 塔勒的資金。這筆錢有多大呢？據了解，1 塔勒相當於當時木工老手一星期的工資，而 1871 年德國統一為德意志帝國時，1 塔勒可換 3 枚帝國馬克金幣，所以確實是蠻可觀的數字。
朗格選擇在此地，而非製錶業已經確立的德勒斯登打造製錶事業，有可能是看上較低廉的人力，但也確實有意集結眾人之力發展新產業。他想要結合當時瑞士錶的優雅和英國錶的精準，並在採納瑞士製錶組織體系的模式下以量產方式生產，好打造自有的國際品牌。但朗格本人（甚至當上格拉蘇蒂市長、薩克森國會議員）確實有意集結眾人之力發展新產業，受訓完成的學徒，或者來到朗格的員工，會被鼓勵出來開設自己的工作室，也有製錶師是受到朗格號召而遷居此地。
一般公認的格拉蘇蒂製錶先驅，也就是奠定此地製錶業的開山祖師，即包括以下四位人物：
- 費德南‧阿道夫‧朗格（Ferdinand Adolph Lange）
- 莫里茨·格羅斯曼（Moritz Grossmann）
- 朱利葉斯·阿斯曼（Julius Assmann）
- 阿道夫‧施耐德（Adolf Schneider）
當中，同樣生於德勒斯登的莫里茨·格羅斯曼，不僅來到格拉蘇蒂開設工作室，更在 1878 年開設了德國第一間製錶學校──格拉蘇蒂德國製錶學校（Deutsche Uhrmacherschule Glashütte），簡稱 DUS。
這間對培育德國製錶人才的重要學校，經歷多次擴建和組織變遷。它在 1950 年代被轉為精密工程學校，並在 1992 年兩德統一之後關閉。現存建築則在 2006 年整修為格拉蘇蒂德國鐘錶博物館（Deutsches Uhrenmuseum Glashütte）。
DPUG、UROFA 和 UFAG
從這裡我們要快轉，跳到一次大戰的尾聲：1917 年，為了解決戰時國內鐘錶產能不足、又因貨幣貶值而無法擴大採購瑞士錶的問題，德國中央製錶師協會（Zentralverband der Deutschen Uhrmacher）決定成立一個合作社形式的公司，叫格拉蘇蒂德國精密錶廠（Deutsche Präzisions-Uhrenfabrik Glashütte）──簡稱 DPUG──來生產中價位且易於維修的精密懷錶，並從接收格拉蘇蒂當地的一間半廢棄廠房起家，一開始成員只有十多人。
雖然戰爭沒多久就結束，DPUG 仍開始積極擴張布局。1919 年，DPUG 想要開發新的懷錶品牌，邀請合作社成員集思廣益。在正式提議的名稱當中，包括「世界鐘錶」（Weltuh）以及「PUG」。最後，敲定的名稱即為「Original Glahütte」──「正宗格拉蘇蒂」或「原創格拉蘇蒂」。
之所以要這樣稱呼，是因為已知從十九世紀末期起，就有外地錶廠會模仿格拉蘇蒂錶廠的產品、甚至使用 Système Glashütte（格拉蘇蒂體系）之類的名稱來魚目混珠。而據說在 1916 年，格拉蘇蒂的另一位製錶師 Karl W. Höhne 就在他的鐘擺式時鐘上首次使用了這種「正名」。從另一個角度來看，這也證明了格拉蘇蒂出產的鐘錶，已經因其品質而遠近馳名。
靠著簡化的機芯設計和生產規模優勢，DPUG 能夠以比朗格便宜 20% 的價格銷售懷錶。透過收購錶殼、面盤、製錶工具等工廠，DPUG 更一度茁壯組成集團，並在萊比錫設立集團總部。在 1922 年，他們的格拉蘇蒂工廠擁有多達 300 名雇員。
然而 1924 年，撐過惡性通膨的德國解除了 1920 年對瑞士錶設下的進口禁運令，廉價且品質不俗的瑞士錶大量湧入，導致德國本土鐘錶產業大受衝擊，DPUG 也在 1926 年宣告破產。據說，該年格拉蘇蒂本地的失業率亦高達 85%。
DPUG 的資產清償後，被拿來成立兩間新的有限公司：格拉蘇蒂鐘錶機芯工廠（Uhren-Rohwerkefabrik AG Glashütte）以及格拉蘇蒂錶廠（Uhrenfabrik AG Glashütte ），簡稱 UROFA 和 UFAG。
這兩間公司都由 Ernst Kurtz 博士管理營運，他原是替中央製錶師協會擔任顧問的律師，在 DPUG 破產三個月前被指派為集團常務董事，也參與了 DPUG 的清償過程。年紀輕輕被推選來帶領這兩間新錶廠、突然轉行到製錶業的 Kurtz，決心要讓德國錶廠也能打造出能與瑞士錶匹敵的腕錶──從模仿瑞士錶開始。
UROFA 和 UFAG 是合作關係，一間專攻機芯，一間則負責組裝和銷售。UROFA 是德國第一間做腕表機芯的錶廠，且在 1933 年之前，亦是德國唯一的機芯專門廠。不過，UROFA 的主力業務其實是供應機芯給普福爾茨海姆（Pforzheim）的錶廠，也有少量供應給朗格公司，據了解只有 8-10% 會由 UFAG 製作成錶。但透過這個合作，UFAG 推出了名為 Tutima-Glashütte 的高級德國腕表品牌。
GUB 與東德國有化時期
二次大戰後，格拉蘇蒂和德勒斯登一樣屬於蘇聯軍占領區，而且禍不單行──就在戰爭最後一天，格拉蘇蒂的錶廠遭到蘇聯轟炸機攻擊，而紅軍抵達此地時，也將多數生產設備拆走帶回莫斯科。在那段短暫的時間裡，UROFA 和 UFAG 等錶廠淪為有名無實的空殼。不過，靠著在地人士保存的知識和驚人的努力，它們的產線很快就恢復運作。
UROFA 和 UFAG 先是在 1946 年被合併成一個組織──Precis 生產協會（Glashütter Produktionsgemeinschaft Precis），然後在 1951 年連同其他當地錶廠，包括 1948 年已經國有化的朗格，以及製錶學校本身，合併成一間東德國營公司──格拉蘇蒂錶廠人民企業（VEB Glashütter Uhrenbetriebe），簡稱 GUB。
如今格拉蘇蒂原創使用的商標，以及一些復刻或致敬錶款，也都是來自這段東德國有時期。GUB 的 Spezimatic（60-70 年代）和 Spezichron（80 年代）錶款在東德頗受歡迎，甚至據說還透過郵購通路大量銷往西德。而且說來有趣，拜冷戰鐵幕的隔閡之賜，石英錶較難進入東德市場，當地錶廠反而得以躲過石英危機。
現代轉型與延續傳統
1967 年，GUB 與其他德國錶廠合併為 Ruhla 錶廠人民企業（VEB Uhrenwerke Ruhla）。1978 年，它們再被併入 Erfurt 電子集團人民企業（VEB Kombinat Mikroelektronik Erfurt），直到 1990 年兩德統一，由負責私有化東德企業的國有資產託管局（Treuhandanstalt）接手為止。
在這段託管時期，原始的蘇格拉蒂錶廠人民企業改名為格拉蘇蒂錶廠（Glashütter Uhrenbetrieb GmbH），並繼續以 GUB 和 Glashütte Original 的品牌名稱生產腕表。
網路上的一般說法是該廠在 1994 年改名為格拉蘇蒂原創，但其實這一年是該錶廠終於完成私有化、敲定新市場策略的那一年。錶廠仍叫做 Glashütter Uhrenbetrieb，Glashütte Original 則是它的國際品牌名稱。
世代傳承在這段時期依然可見。比如，在 1978 或 79 年問世、用於 Spezichron 系列的 GUB Cal.11 自研機芯，其振頻從 Spezimatic 系列使用的 Cal.75/76 薄型機芯的 18,000 bph 提高到 28,800，據說表現可靠和十分精準，不遜於瑞士機芯。GUB 在 90 年代初將之沿用為 10-30 機芯，用於低階錶款，而在錶廠經營方向重新定調為奢華品牌後，推出的 39 機芯系列即為 10-30 的高階升級版。
但兩德統一對這間錶廠而言，仍然是段痛苦的過程。在 1989 年的超過兩千名雇員，1992 年流失到只剩 460 人。而在法國錶殼廠 France Ebauches 接手並放棄的那短短半年中，又進一步裁員了 50%。
但一線曙光來自意想不到的地方：朗格家第四代傳人 Walter Lange 和 IWC 的 Günter Blümlein 等人，從仍在託管局手中的 GUB 取得了原始朗格的商標權，重新創立朗格公司（Lange Uhren GmbH）。新朗格公司品牌的轉型方向，給了 GUB 和託管局值得借鏡的參考。最終，巴伐利亞創業家 Heinz W. Pfeifer 和紐倫堡珠寶商 Alfred Wallner 買下 GUB，這時公司僅有 73 名員工。
而在 2000 年，蘇格拉蒂原創成為 SWATCH 集團成員。說來有趣，GUB 在託管時期修正品牌路線之前，創立 SWATCH 的 Nicolas G. Hayek 就曾是放棄過投標的其中一人。
於是，這兩間共享歷史淵源、曾經合為一家、甚至在格拉蘇蒂依然比鄰的德系錶廠，如今在品牌故事上走向了不同方向──主打高級製錶和複雜功能的朗格，專注在朗格家族的製錶傳承，而重新定位為奢華腕錶品牌的格拉蘇蒂原創，則坐擁格拉蘇蒂製錶業的「正宗」歷史，並更強調諸如 UROFA 和 UFAG 這些公司以及製錶學校的連結。
附錄：格拉蘇蒂的其他錶廠及其歷史關聯
在格拉蘇蒂，也有其他錶廠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延續這座小鎮的製錶傳統，而在某些方面上，他們的命運也曾跟 GUB 有過關聯。
Tutima
前面提過的 Ernst Kurtz 博士，在二戰末為了躲避紅軍，將 UROFA 和 UFAG 的部分員工、設備、文件與腕表半成品帶到屬於美軍占領區的梅默爾斯多夫（Memmelsdorf），並以自己的名字成立了新錶廠 Uhrenfabrik Kurtz（Kurtz 錶廠），以「格拉蘇蒂傳統」（Glashütter Tradition）的品牌銷售腕表，但最終設備老舊而無力與瑞士錶競爭，於 1956 年關門。
不過，他旗下一位源自 UFAG 時代的員工 Werner Pohlan 接手公司，並將之改名為 Nurofa（北方的 UROFA），而且於西德註冊和復興 Tutima（帝瑪）這個品牌。稍後，錶廠被另一位員工 Dieter Delecate 自己創立的經銷商收購，後來改名 Tutima Uhrenfabrik GmbH。該廠最有名的作品之一，就是復刻 UFAG 的二戰飛行計時錶，並也替西德空軍生產過飛行錶。2011 年，其產線遷至格拉蘇蒂。
Lange
前面已經提過 Walter Lange 在 1990 年復興朗格，但其實他在 1948 年朗格被國有化後便和家人搬到美軍占領區（稍後的西德），並曾在 Kurtz 錶廠工作。稍後他和兄弟 Ferdinand 在普福爾茨海姆成立了 A. Lange Pforzheim，所以某種角度來說，朗格這個品牌的薪火從未真正中斷過，而是以兩種不同的形式同時存在於東西德。
Mühle Glashütte
格拉蘇蒂·莫勒（Mühle Glashütte GmbH）（或格拉蘇蒂‧穆勒）和朗格一樣，在 1994 年由 Hans-Jürgen Mühle 重新成立；此人是 1868 年 Robert Mühle & Sohn 創辦人喬治‧亞伯‧莫勒（George Albert Mühle）之曾孫（第四代），而老莫勒先生本人也是由莫里茨·格羅斯曼訓練出身的製錶師。該廠以生產測量儀表出名，在二戰後被併入 VEB Messtechnik（測量儀器人民企業），然後同樣在 1951 年被併入格拉蘇蒂錶廠人民企業。Hans-Jürgen 的父親 Hans Mühle 曾在二戰後創立自己的公司，不過依然在 1980 年被併入 GUB，Hans-Jürgen Mühle 因此也在 GUB 內效力多年。
有個歷史插曲是：這間第三度復活的莫勒家企業，在 2007 年還險些被 Nomos Glashütte 告到倒閉，理由是機芯的當地生產比例不足，無資格自稱蘇格拉蒂製造。Nomos 是這座小鎮的新面孔，借用了 1906 年成立的 Nomos-Uhr-Gesellschaft Guido Müller & Co 的名字，除此以外沒有太大的歷史關聯。
微妙之處就在於，當年那間 Nomos 正是因為類似的原因（使用瑞士機芯而非自產機芯）被朗格告上法院，只得在 1910 年收掉格拉蘇蒂的廠房。至少，隨著德國在 2022 年正式立法定義並保護何謂「格拉蘇蒂製造」（能夠使用 Glashütte/SA 或 Glashütte i/SA 之名，其中 SA 代表 Saxony（薩克森邦）），這類爭議應該不太會再產生模糊空間了。
Grossmann
創立德國製錶學校的莫里茨·格羅斯曼，在 1885 年過世後，其鐘錶工作室也隨之結束。如今的格羅斯曼腕錶（Grossmann Uhren GmbH）由德國女性製錶師 Christine Hutter 在 2008 年創立；她在 1996 年以銷售業務身分來到格拉蘇蒂，先後於格拉蘇蒂原創及朗格服務，而在意識到沒有人接承 Grossmann 這位大師的名字後，在 2004 年取得了授權。附帶一提，該公司在格拉蘇蒂使用的建築（與 Nomos 使用的前火車站建築隔著鐵軌相望），就是曾經屬於 UROFA 和 GUB 的廠房。
Bruno Söhnle
百來蘇蒂（Bruno Söhnle GmbH）於 2000 年成立於德勒斯登，並將總部設於格拉蘇蒂。身為製錶師的 Bruno Söhnle 從 1950 年代開始活躍，1980 年代他的其中一間公司即為 GUB 的西德銷售夥伴。2006 年，百來蘇蒂買下朱利葉斯·阿斯曼設立工作坊的建築。
Union Glashütte
Union Glashütte 的前身則是 19 世紀末的一間德勒斯登錶廠 Glashütter Uhrenfabrik Union Dürrstein & Co.，原本以朗格的批發代理商起家，後來自己也投入鐘錶生產，從 1893 年起在格拉蘇蒂設廠，並於 1933 年因經營困難而關門。1996 年，買下格拉蘇蒂原創的 Heinz Pfeiffer 重建了這個品牌，當成格拉蘇蒂原創的子品牌，而它也同樣成為 SWATCH 集團一員。
Wempe Glashütte
在鎮中心東南方不遠的山頭上，坐落著小小的格拉蘇蒂天文台（Sternwarte Glashütte），在 1904 至 1910 年由當地的 Urania 製錶師協會建造，以便提供當地錶廠和製錶學校更精確的時間觀測。在過去，格拉蘇蒂必須透過摩斯電報，從柏林的德國物理技術研究院天文台接收時間，但技術問題會導致嚴重的誤差。
該建築在東德歲月被挪作他用，2002 年一度被 Nomos 買下，接著在 2005 年被來自漢堡的腕錶與珠寶家族企業 Wempe 取得，並在隔年於此成立了德國天文錶測試中心（Deutsche Chronometerprüfstelle），是現今瑞士之外唯一一個正式天文台錶測試及認證機構（在這之前，位於司徒加特的最後一個天文台錶測試機構於 1970 年關閉）。這些測試依據的是德國 DIN 8319 標準，與瑞士 COSC 相當，但測試的是裝殼的成錶，而非只測試機芯。
Wempe 除了身為各大鐘錶品牌的代理商，自產腕錶的歷史也十分悠久，跟格拉蘇蒂錶廠曾有往來和合作。Wempe 家族的第二代 Herbert Wempe 和朗格家第三代 Otto Lange，更曾在 1930 年代打算於此打造天文台錶測試設施，但計畫被二次大戰打斷了。Wempe 從 2006 年起則在天文台生產自己的天文台錶品牌，這些錶自然也得以冠上格拉蘇蒂製造之名。
本文實拍照片攝於寶鴻堂鐘錶台北忠孝店展出的格拉蘇蒂原創 180 週年展，為格拉蘇蒂鐘錶博物館出借的珍貴展品。
